陆林| 天光（下）-Merak

天使林×恶魔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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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上）

他在陷落的荒城里窥见天光

M

机甲车在狭窄的巷道间飞速穿行，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溅起漫天尘埃。

第八区的贫民窟没有变化，林静恒一脚油门到底，在迂回曲折的巷子里飙出了空地上的气势。

身后传来爆破的声响，林静恒猛地向左打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冲进了边上更为狭窄的口子。

陆必行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甩尾把胃给甩出去，他悄悄抓住门边的把手，牢牢地将自己贴在车门上。

“湛卢！”

“我在，先生。”

林静恒一把掀开车顶上的活板，眼里泛着杀意的寒光，“开启自动驾驶。”

“好的，接管汽车驾驶系统。”

巷道的宽度只能塞下一辆机甲车，林静恒想趁此阻拦他们的追杀。他抬手刚想拆卸自己的翅膀，却被陆必行一把拉住。

“别拆！”

陆必行扣住他的手腕，探身将后座的椅子打开，座垫下面竟然放着一个小型的火箭筒。

他将武器塞到林静恒手中，近乎咬牙切齿道：“你不心疼难道就不知道我会心疼么！”

林静恒干巴巴地“哦”了一句，隐约觉得这句话几年前也经常听到。

发射的火箭弹击穿了机甲车厚实的防御外壳，炸出绚烂的火光，掀起的气流将车推出去几十米远。

林静恒缩回车内，重新接管了驾驶员的工作。陆必行从座位底下拉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配备着齐全的电脑装置。

他掏出一个芯片插进电脑里，屏幕上闪过密密麻麻的数据代码。

林静恒眼睛余光瞥见了，问：“你做什么？”

“追杀我们的多半是联盟的仿生人，我看看能不能放出一个信号干扰磁场。”

林静恒收回注意力，将机甲车从窄巷口拐出去。

他瞳孔骤缩，喊道：“趴下！”

陆必行反应很快，当即拱起身躲到座位夹缝间。林静恒只来得及将车前钣制件的防御装置启动，就与迎面而来的机甲车猛烈相撞。

敌人的子弹打穿了挡板的防弹玻璃，距离最近的弹孔就挨在林静恒颈侧。

“湛卢！”

智能AI接收到主人命令，瞬间入侵相撞的机甲车系统，同时林静恒连推带踹地把陆必行从车上踹下去。

“滴——启动自爆程序。”

机甲车自内部炸起爆裂的火光，滚烫的气流将他俩掀翻在地。陆必行有些狼狈的爬起来，手里紧紧捏着及时拆离的芯片。

他严重怀疑林静恒刚才是在报复他。踹在胯骨的那一脚估计是下了狠心的，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盆骨错位了。

从相撞到引爆中间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林静恒快速分析周围地形，果断拉起陆必行冲进了一旁的报废仓库。

通过刚才电脑的扫描显示，陆必行初步判断有十多个仿生人追捕他们，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上升。

他们闯入的报废仓库曾经应是军火贩子藏放武器的地方，里面结构曲折复杂，密布着各种管道。

林静恒抬头观察了一下房顶上痛风管道的走向，跟陆必行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仿生人破门而入时，陆必行生死时速临时建立了一个热量屏蔽场，他不动声色地把林静恒往怀里拉，指了指个人终端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屏蔽场范围不稳定，他们尽量靠进一点。

林静恒看破不说破，把搭在他腰上的狗爪子拍开。

他们在狭长的通风管道内艰难移动，十数个仿生人在仓库内搜寻他们的身影。死神举着镰刀，嗅闻遗落的踪迹，缓缓靠近躲藏的人。

林静恒拦住陆必行，透过缝隙紧盯底下端枪经过的敌人。但凡要是陆必行的屏蔽场出了差池亦或者他们发出半点声响，下场无一列外是被子弹打成筛子。

“你有带消音器么？”

陆必行看懂了林静恒的口型，他下意识将手覆在林静恒的翅膀根部，无声地否决他的意图。林静恒捉住他的手，警告似的瞪了陆必行一眼。

他做出一个“别出声”的口型，然后低头咬住了陆必行的手腕。

仿生人听到来自头顶的一声轻响，它举起了枪，缓慢向声音来源移动。

林静恒满身冷汗，他将枪支的红外线扫描仪打开，向后斜靠在陆必行怀里，将漆黑的枪口抵在管道的排气口处。陆必行额角的汗液凝聚成一滴滚热的液滴，滑过消瘦许多的脸颊，他几乎可以听见敌人鞋面碾压在碎块沙砾上的声音。

优秀的猎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足以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机会。当枪口反射的冷光传入仿生人视觉系统的同时，子弹射穿了它的机械眼球，在打进中枢芯片时启动了自爆。

爆炸声微弱得如同戳破气球的声音，仿生人应声栽倒在地，细小的灰烟自破碎的眼眶中冒出。

“等等。”陆必行突然圈住想起身的林静恒，他将个人终端上的图像调成立体，此时在他们左手边的位置上闪烁着一个红点。

“是密道。”

陆必行话音未落，底下传来的爆破声使管道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后方的管道被数发子弹打成了蜂窝。

那个仿生人将信号发给了同伴！

林静恒不假思索地用枪尾撞开左手边的密道入口，拉住陆必行跳了进去。

他们顺着垂直向下的通道跌进腐烂的草堆中。颇一落地，陆必行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可移动的微型炸弹。

橡皮球状的炸弹弹出机械螺旋桨，沿着管道飞速上升，将密道入口炸毁。

接二连三与死神擦肩而过令两人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们灰头土脸地靠在墙边，活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盗墓贼。

林静恒把翅膀接了回去，他虚靠着墙，将苦涩的浊气顺着干燥的喉道缓缓挤出肺部。陆必行挨着他坐下。

他在跳下来时无意磕破了嘴角，一点血丝掩在干裂的唇纹中，铁锈味顺着舌尖味蕾蔓延开来。他们现在被困在报废的武器仓库内，外面是想要他们命的仿真人，搞不好生命就只剩下最后几秒钟。

陆必行烦躁地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对林静恒说，许多事情没有跟林静恒一起做，就连那四年割裂出的伤口也来不及缝合。他再一次感受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就跟当年林静恒被抓走时一样。

他发了疯的去追，却被图兰一针麻醉剂撂倒在地，等醒来后林静恒早没了下落。

思及此，陆必行忽然福至心灵，撑着沙哑难耐的嗓音，宛如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义无反顾的将自己暴露在烈日下，以求窥见梦中天使的容貌。

“你出事的那天，我在地下堡垒的紧急出口，等了你一晚上。”

林静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陆必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身上，将他多年以来的傲骨砸得支离破碎。

“堡垒里看不到昼夜，我只能数着时间，度秒如年。图兰跟我说你失踪的时候，我还不信，我当时......”陆必行靠着墙，借着个人终端微弱的亮光注视着不被光线笼罩的地方，那里是无边无际浓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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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必行被噩梦惊醒时，下意识去摸枕边的位置——空的。

地底没有昼夜交替，这里的人永远看不见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

麻醉剂的药效还未散尽，酸麻感充斥着每一块肌肉。陆必行死死盯着遗落在枕头缝里的一根黑色发丝，小心翼翼地将其捏起，视若珍宝地捂在手心里。有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悄无声息，他像是在巨浪翻滚的大海上拼死抱住浮木的人，最后在拖拽的漩涡下陷入无底的深渊。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带上热量收集装置与武器，连夜从地下堡垒偷跑了出来。

陆必行顺着林静恒行进的路线，一路摸到了第七星系的边区，那里战斗时炸毁的坑还未被填平，他颤抖地建立起热量扫描场，捕捉那天遗留下来的线索，重新模拟了那场战斗。

他看到林静恒带领的小队逐渐被包围，直至全军覆没。仿生人将电棒插入他的脊骨，随即他便抽搐地倒下。

那个虚影就倒在陆必行眼前，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紧紧抓住林静恒。

陆必行脱力般地跪倒在地，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虚影逐渐消散，早已泪水潸然。

图兰带人找到陆必行时他早已回到了第八区内，就在郊区一座破败的教堂里。

陆必行坐在断墙上，盯着残缺不全的壁画出神。晨曦第一缕光自他耳侧穿过，将他落寞的身影拖拽得极长。那一寸光阴悲怆得近乎惨烈，破碎在模糊的光影间，化为死一般的灰寂沉甸在陆必行眼底。

他调整好情绪，攥紧了手中沾满泥土的芯片，沉默寡言地跟图兰回到地下堡垒，将自己锁进了实验室。

破败的教堂是上个世纪的遗迹，陆必行将从那里捡来的芯片小心清洗干净，插入了电脑里。

复杂的密码锁将他阻拦，疯狂的科学家日夜颠倒了六个月，将芯片破译了出来。

那时候陆必行看着投影在墙壁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癫狂。

“陆先生。”悄无声息了六个月的湛卢在这一刻突然冒了出来，“您在我与主人的联系彻底中断后已经近乎不眠不休了六个月，检测到您的身体状态极具下滑，建议您立刻停止工作。”

“别说话。”陆必行揉了揉额角，将破译的数据关闭，指尖一滑调出了另一份资料。

湛卢保持沉默了一会，又突然道：“根据联盟条约规定，禁止公民对身体进行除病变器官替换以外的任何机械改造。陆先生，您不能……”

“湛卢，删除刚才的数据，进入休眠模式”

“是，已数据删除，现在进入休眠模式。”

荧光的字幕映在陆必行惨白的脸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他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M

“我当时跑去找你……”仿佛有瘀血哽在胸口，陆必行的每一次喘气都是负担，“但是我找不到你。”

他感觉眼眶酸涩肿胀，压抑了四年的情感在此刻化成深渊巨兽，锋利的爪牙即将从体内将他撕得粉碎。

“我，我有时候快撑不下去了就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什么也不做呆上一整天。我很想发疯一次，像个不理智的人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但我好像做不到，静恒你懂吗，就那种明明崩溃的想死，却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一直吊着我这条命，让我活得苟延残喘。”

说不出也哭不出的四年，林静恒太了解了。他当年也是这样，在冰冷的实验室度过的那十年。

林静恒凑过去，在昏暗的密室里精确地吻上了陆必行的眼角，湿软的舌尖舔去了苦涩的眼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

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有朝一日也会将爱人拥在并不柔软的怀抱中，将胸膛剖开，把满腔的爱意都掏给他，以求他不再那么难过。

“那个项目的研发者，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他在我刚移植完机械脊骨，还站不起来的时候跑来找我，特别神经病的跑来跟我说，我现在体重达到一吨，以后谁惹我不高兴了就压死他。”林静恒说到这嘲讽地笑了一下，“那个老不死的，难怪我他妈站不起来。又要适应新的脊椎，又要抗得住翅膀的重力，我到现在都觉得走路时重心在后背。”

陆必行把林静恒拦过来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鼻息间是令他安心的味道。

“那个老头早就死了，他甚至没有亲眼见到和平的到来。”林静恒干脆跨在陆必行身上，指尖把玩着他翘起的发尾。

“他在临死前跟我说，让我在联盟和平后有多远走多远，不要让他们找到我。呵，我该说他是未卜先知还是乌鸦嘴？”

陆必行含糊不清地问他，“为什么是你？他们为什么选择了你？”

“谁知道呢。”林静恒拍了拍陆必行的背，嶙峋的脊骨硌得他手疼，“可能他们需要一个不怕死的？”

实验的负责人在开始移植的前半个小时找到了林静恒，那个时候正准备进行全身麻醉，他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静恒，如果成功了移植……联盟和平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林静恒很想嗤之以鼻，但他目前连不屑的表情都摆不出来，只能闭目塞听自动屏蔽外界。

“你还记得你当年去乌兰学院的入学申请吗？”

年少无知。林静恒内心冷笑。

“我相信你。”实验负责人坐在他身边，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对他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陆必行想，要是他，他也会选择林静恒，他也会相信林静恒。

这位联盟上将有自己的原则，他心甘情愿作茧自缚，即使所有人都视他危险如凶兽，都想要了他的命。

微凉的指尖撩开林静恒的衣服下摆，陆必行摸索着握上他肌肉纹理鲜明的劲瘦腰身。掌缝紧贴着微凹的腹部肌理滑入后腰，顺着两个圆润的腰窝捻至腰椎。

每沿着伶仃的脊骨上移一寸，陆必行就心疼一分。整整二十四块脊骨，全部拆除用机械替代，这得是拥有多大意念的人才能忍受这种抽筋断骨的疼。

移植后的机械脊椎格外敏感，特别是在翅膀与脊骨相连的部位，乍一摸上去像是天生长出来的翅膀，可仔细摩挲便能摸到边缘细小的接口。

“静恒……林静恒……”

陆必行一遍一遍无声地呼唤他的名字，虔诚地自我撕裂以求融入对方的骨髓，用纂刻着誓言的银锥狠狠钉入林静恒的灵魂。滚热的气流滑过他的耳根，陆必行顺着热流的方向堵住了源头。

他们在生死交织的边缘，互换了一个隐藏着无尽癫狂与痴爱的吻。

炽白的光在陆必行脑海炸开，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和迟来了四年的一句——

“对不起。”

意识的胶卷被剪断，麻醉剂掉落在地上，磕出一声经久不息的震颤，无一不昭示着他终究是再一次狠心了。

密室的墙壁轰然炸裂，林静恒立于墙角，在无数刺目的红外线下，冷静而又平淡地举起了双手。

“快点！”拜耳呵斥着队员，带着第十卫队匆忙赶到报废的仓库，在地毯式搜索下发现了通往地底的密道。

当他们赶到地下时，只在墙壁上松动的砖块中把陆必行刨了出来。

“陆先生？陆先生！”

不管怎么呼唤陆必行始终是陷入昏迷的状态，拜耳心如乱麻地让人把医疗设备搬过来。

随军的医疗卫兵估计还是个刚上战场的新人，哆嗦着把设备搬来时被脚下的土坑绊倒，整个人摔趴在地，手里的医疗设备重重砸在陆必行脸上。

拜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吓出了心梗，慌乱地移开医疗设备后，猛地愣在原地。

这，这是……

Michael

白塔汇集了所有联盟顶尖的科学家，这里奇迹的诞生地，现在也将成为奇迹的陨落地。白塔总负责人将资料下发，每一个接到资料的人都激动不已。

他们即将目睹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集合了所有前人的智慧与最高文明的结晶——战争兵器“Michael”。

“老师，您看，”一位年轻的科学家将一份身体报告展示给总负责人看，“机械脊骨与身体神经高度接合在一起，并且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总负责人头发鬓白，是个不怒自威的老人。闻言他接过电子板，将上面的图像放大，在胸椎与腰椎相接处，有一节椎骨被插入了什么东西。

老人冷笑了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年轻的科学家接过电子板，诚实地摇摇头，“还请老师指教。”

“一个炸弹！”老人来到巨大的圆形透明缸旁，将手放在冰冷潮湿的缸壁上，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痴狂，“那个家伙，曾经实验的总负责人，他在机械脊骨里装了一个炸弹。一旦我们想要强行拆除，便会引爆炸弹。”

“那该怎么办？！”

“放心，”老人笑起来时脸上褶皱的皮肉堆叠在一起，尽显狰狞，“我们研究了四年，终于找到了方法，虽然被他给逃跑了，但是......”

盛满液体的透明缸内侵泡着一个人，这个人面容俊美，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圣洁得宛如圣经里所描绘的天使形象。此时他双目紧闭，陷入了昏迷状态。氧气面罩牢牢地戴在脸上，四周垂下来的线接在他身后，实时监测身体状况。

“瞧，这不就又抓回来了么？”

——是林静恒。

“身体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即将准备进行实验！”

年轻的科学家慌慌张张跑回负责人身边，“抱歉先生，可能是中午吃坏肚子了，耽误了点时间。”

老人着魔般紧盯着透明缸内的男人，全然没有理会旁边的人，他如疯子般呐呐自语，“最伟大的科技结晶，这是个奇迹，哈哈......奇迹......”

年轻的科学家突然轻声道：“先生，我们真的要毁了他吗？”

“你懂什么！”老人呵斥道，“我们在拯救联盟！这种战争兵器放着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可是他会死......”

“他死了正好！他会威胁到联盟来之不易的和平，他这种危险份子不配拿着最高科技的结晶！”

“是么？”年轻的科学家敛去眸中复杂的神色，右手摆弄着宽松的实验服外套。

“准备完毕！是否启动实验！”

老人后退几步，癫狂地张开双手。他们即将把坠落凡间的天使进行肢体解剖，为了更伟大的和平。

“启动实验！”

透明缸边缘传来声响，两支机械手臂自顶端伸出，头部是亮着瘆人蓝光的激光刀。机械手臂缓缓伸向林静恒的脊背，老人瞪大的双眼里满是喜悦。

就在激光刀即将切开后颈处的皮肉时，变故在这一刻发生了。实验室的所有仪器设备同时发出了如上帝叹息般的声响，猛地停止了运转。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撞破，数十名仿生人冲入，举着枪对尖叫逃串的实验人员进行扫射。

凄厉的尖叫声融入炸开的血花中，溅满了冰冷的实验器材。所有枪械均装上消音器，只为了这一场无声的屠杀。

老人惊恐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人。

疯狂的科学家轻笑出声，经过变声器过滤出的声音与他的学生一模一样，却令老人不寒而栗。他摘掉了易容面具和变声器，和蔼讨喜的面容与一头卷翘的毛发相得益彰，更显温和可爱。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缱绻温柔，低沉的尾音宛如黑夜中碎落满地的璀璨星辰，缠绵悱恻似恋人耳语——

“你想，对我的林静恒做什么？”

自大衣内掏出的手枪抵在老人的面门，黑洞洞的腔口宛如恶魔的眼睛。

陆必行说：“我要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Dictator

拜尔看着地上被砸凹了脸的“陆必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们说，老大他会宰了我吗？”

属下们互相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陆先生。拜尔在内心真诚地道歉，万分对不起。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必行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裹紧了实验外套，把原因归咎于实验室的室温太冷。

林静恒暼了一眼立在墙角地仿真人，把心里的疑虑吞回了肚子里。

他飞速套好衣服，拍了拍陆必行，“走。”

陆必行紧跟着林静恒，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走去——白塔顶端。驻守的仿生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其他的研究人员也不见踪影。

莫名的不安感自林静恒心底升起，他隐约觉得陆必行在他假装昏迷时做了什么，但又无迹可寻。

他们一路相安无事地登上了白塔的顶端，那里就是“伊甸园”系统的控制中心。

几乎占据一整层楼的巨型计算机横陈在墙边，庞大的光屏覆盖了整面墙体，大量滚动的数据令人眼花缭乱。

陆必行摸出了一直携带在身的微型电脑，连接上了“伊甸园”的主机。他将那枚芯片插入电脑中，十指飞快地敲打出成串的数据。

林静恒沉默地站在陆必行身后，晦涩不明的目光缓缓扫过光屏上的数据。

这时，他的个人终端闪了几下，林静恒打开讯息，是泊松杨发来的消息。

“陆先生替换‘伊甸园’程序的数据已拦截。”

与此同时，陆必行站了起来，背对着刺眼的蓝光望向他。

林静恒有预感，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林，你早开始怀疑我了，对吗？”

林静恒看不清他的表情，短促地应了一声，“我们在废弃仓库时，为什么你可以假扮成仿生人混入他们之中？单纯的屏蔽技术可做不到。”

“这样啊……”陆必行摸了摸鼻尖，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叫什么吗？”

林静恒一愣，浓烈的不安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泊松杨再度发来了一条讯息，加红的警告大字刺痛林静恒的双目。

“拦截失败！”

巨大的蓝色光屏猛地熄灭，再度亮起时上面浮现出了一个选项。

“是否载入新程序？”

陆必行捡起微型电脑。这个电脑仅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他只需要按一下屏幕上“是”的选项，整个“伊甸园”系统都会被全部替换。

“从来都不是什么‘诸神黄昏计划’，”陆必行轻声呓语道，“这是……”

“独裁者计划。”

Lucifer

图兰带着第九小队成功从第一区南门潜入。在他们经过安全门时泊松杨发来了一条讯息。

“陆先生有问题，小心。”

图兰挠了挠她新长出来的头帘，满脸不解。

那小两口又闹什么矛盾啦？

现在是中央时间下午六点，余晖的一抹光自远方缓缓拉回地平线，炽红的日轮即将沉落。

图兰收回视线，对端来咖啡的小哥抛了一个眉眼。她现在正坐在一家咖啡厅外搭起的伞棚下，目光看似随意，实则一直在追寻街对面一位奇怪的人。

那个怪人靠在墙边，貌似是在等什么人，但宽大的衣袖内隐约亮着光——

微型电脑。

图兰重新给泊松杨发送讯息，想提醒对方注意检测第一区是否产生奇怪的信号场。

她看着通讯界面一直慢悠悠转着圈的“正在发送”标识，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图兰当机立断站起来，比了一个暗号。隐藏于人群中的队员不动声色地向队长靠拢。她向街对面的怪人走去，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图兰瞥见了怪人藏于高领下的纹身。

是“入侵者”！

图兰瞳孔骤缩，指尖触及外套里的手枪。

“砰——”

陆必行躲闪不急被林静恒踹飞了手中的电脑。微型电脑摔在地上滑出去几米远。明明屏幕已经摔裂，却还在尽职尽责地，四分五裂的光屏上依然显示着“是”和“否”两个选项。

陆必行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抢电脑。林静恒矮下身一个腿鞭将他撂倒在地。陆必行顺势就地一滚，拉开了与林静恒的距离。

脸侧蹭过冰冷的地板擦破了皮，陆必行气息不匀地迅速爬起，挡下了挥向他面门的拳头。

林静恒几乎咬碎一口牙槽，怒火点燃了他全身沸腾的血液，混杂着难以名状的心悸，挥出的拳头都带着风。

陆必行咽下唇角磕出的血，他后腿几步，敏捷地躲开接二连三的攻击。

林静恒下手起来是真的狠心，就像他会在温存过后毫不犹豫地将麻醉剂打入陆必行体内。

陆必行先他一步，弯腰想捡起电脑，林静恒一脚踢上了他手肘的麻穴，再擒住人的肩膀将他再次掀翻在地。陆必行被狠狠摔在地上，骨头差点散架。他灵光一闪，反手拽住林静恒的肩膀借着他翅膀向后的重心，将人也扯倒在地。

两人彻底扭打在一起，像是纠缠厮杀的野兽，恨不得将对方拆骨入腹。

林静恒将陆必行制服在地上，抽出他别在腰间的枪，抵在了他额前。

陆必行同时捞到了微型电脑，指尖距离屏幕“是”这个选项仅差一寸距离。

空旷的室内将两人喘息的声音无限放大，砸在铮亮的地板上，回音几乎震碎胸骨。

“陆必行！”

林静恒艰难地从闭合的齿间挤出这个曾经在无数次痛不欲生的实验中，含在舌尖的名字。这一刻的胶着残忍得仿佛是造物主的玩笑。

“林静恒，”陆必行的指尖颤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像是在哭，“你开枪啊。”

“咔哒——”

保险拴拉开的声音。

“你究竟想做什么？”漆黑的枪口抵在陆必行的前额，林静恒几乎要控制不住握着枪的手，“什么‘独裁者’计划？你究竟想用‘伊甸园’达成什么目的？”

“你还记得那个教堂么？”陆必行看着他的眼睛，企图从溢满盛怒的灰色眼眸中窥见端倪，“我在那里发现了上个世纪的文明。”

“那是个奇迹，静恒。那是现代文明所无法企及的高度。我破译了里面的数据，发现了可以替换‘伊甸园’的程序。联盟第一区到第七区的人都被控制在‘伊甸园’的监视之下，只要我替换了这个程序，他们就自由了……”

“你放屁！”林静恒气急攻心，隐约从干涩的喉口尝出一丝腥甜的血气，“你的做法跟管委会那些茹毛饮血的家伙们有什么区别！”

“我……”陆必行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内心深处的壁垒隐隐有松动的迹象，他不希望林静恒用那种眼神看他。

“我们的文明将迎来新的辉煌，人类会再度进化，将世界带入一个新纪元。不会再有战争死亡离别，和平会永存。你也……”

陆必行胸膛剧烈起伏，交缠的意识爆裂出火光，席卷了每一个脑神级。他站在死亡的分叉口，牵起了恶魔的手。

林静恒猛地察觉到不对，身下人的体温正在不断升高。

“陆必行？！”

他赶忙起身想去查看陆必行的情况，却被死死锢住了手腕。

陆必行瞪着充血的眼睛，嘴唇哆嗦着泛白。他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攥着的手背上绷出青筋。

林静恒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混合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扭曲变形的响动。

这个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林静恒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心脏，肺部的氧气被抽空，血液回流冲进混沌的大脑。

他看见陆必行的身后，沾着轻年滚热血液的钢骨，挣破了束缚自皮肉里穿出，鲜血淋漓地伸展开来。

机械连接而成的钢骨分展出六根细小的机械骨，对接成功后在每两根相邻的骨间亮起了荧蓝色的光。上面是成片流动的数据，染着陆必行的血，反射出惨烈得近乎凄美的光斑。

陆必行长舒一口气，他用沾上自己温热血液的指尖抚上林静恒的脸颊，补充完了剩下的话语，“你也不用再离开我了，因为我跟你一样了。”

Miracle

第一区的市区街道上，尖叫声枪鸣声乱成一片，暴走的仿生人向他们的造物主举起了武器。混乱的群众互相推挤逃窜，然后被子弹击毙。

图兰躲藏在建筑物后，用加密通讯频道快速下达指令。

“入侵者”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找到了伊甸园的漏洞，以此侵入了系统，控制了第一区大部分仿生人——他们的目的就是屠杀。

“该死的。”图兰险险的与一枚子弹擦脸而过，还好只是掉了几根毛发。

她现在联络不上林静恒，只能疯狂轰炸泊松杨，泊松杨差点将他拉黑。

“泊松杨你他妈怎么跟你哥一样没用！”图兰啐出一口血沫，击毙了几个隐藏的“入侵者”。

“‘伊甸园’系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进入瘫痪状态，他们趁此控制了仿生人的中心控制系统。我现在正在试图联络老大。”

“麻烦你们快点，不然老娘就要被它们打成筛子了！”

图兰挂断通讯，就地一滚躲开了爆炸。她摸着自己被烧焦的触须，留下了悲痛的泪水。

第一区混乱成一片，白塔内部却安静得只余下如鼓的心跳声。

林静恒如鲠在喉，半张着嘴硬是吐不出半个字眼。陆必行喘匀了气，擦去额角的汗液，伸手在电脑上坚定地点下了“否”的字样。

“前面一直在激活芯片。”陆必行脸色惨白，背部一片刺痛，“我应该是被那个电波干扰了，没有控制住自己。”

“别说，这个真的蛮疼的。”陆必行勉强对林静恒挤出一个微笑，安慰的措辞还未组织起来，就被林静恒通红的眼眶打成了齑粉。

他看到透明的液体在全联盟最冷硬狠毒的上将眼眶里打转。

林静恒……哭了？

陆必行彻底陷入慌乱，他翻遍全身上下也没能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只能抹了一把掌心，用指腹轻轻蹭去林静恒眼角的那抹湿润。

他可是林静恒啊，万箭穿心，流血也不流泪的林静恒啊。

“林，我开玩笑的，怎么会疼呢，我一点都不疼……再疼也没有你疼啊，我只是将这个安在脊骨上，你是替换了整个脊骨。”陆必行手足无措，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求他一笑，“我当时破解了那枚芯片，发现它的数据实在是太庞大了，我需要一个载体电子板块，好承载所有的数据。然后我当时，我就想，我想尝试一下你当初到底有多疼……”

剩下的话语含于齿间，陆必行想，真的很疼，痛不欲生的疼，疼得他想死。

那林静恒呢？他的痛苦是不是还要再乘上千百万倍？

林静恒移开陆必行的手，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会选择你么？”

陆必行一顿，他听到林静恒说，“因为我相信你，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

相信他会做出一个最正确的选择，把所有人从高压的等级制度下解放。

陆必行突然从机械骨架上拆下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郑重地放在林静恒手中。接着他拿过微型电脑，抽出数据线接在了机械骨上，就着即将报废的电脑连上第三卫队架起的数据网，一举侵入“伊甸园”系统。

“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那位老……那位实验的责任人说的话？”陆必行敲打着键盘，销毁程序的进度条过了半。

“那老头讲过的话多了你指那句？”林静恒把芯片扔在地上，拿过枪发泄似的朝它开了好几枪。

“他说他是实验项目‘M计划’的总负责人，会将你改造成联盟战争兵器，代号‘M’。”陆必行看着进度条到了头，在他身后巨大的光屏突然熄灭。

“他们因为这对翅膀，称呼你为‘Michael’。”

林静恒知道光屏不会再亮起，“伊甸园”系统彻底从人类历史的舞台上退场。他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在陆必行眼里，一下撞进了无垠的浩瀚星宇。

“静恒，负责人说的重来都不是‘Michael计划’，你也重来都不是战争兵器‘Michael’。”